2009年6月3日 星期三

古典散文讀書札記──枚乘《上書諫吳王》

一、作者介紹:

枚乘,字叔,淮陰人,漢代有名賦家。景帝時為吳王劉濞郎中,後來吳王欲發動七國之亂時,曾上書諫吳王,欲其勿反,吳王不聽仍欲叛亂,後來漢景帝聽信讒言,殺晁錯以謝諸侯時,又重上書於吳王諫之,王不聽,故枚乘只得離開吳國,投奔梁孝王劉武。不久漢朝大將周亞夫率領軍隊打敗了吳楚叛軍。楚王劉戊自殺,吳王劉濞逃到東越被殺,其餘五個王也是同樣的下場。這場叛亂只三個月就平息了。七國之亂平定之後,枚乘因寫了〈上書諫吳王〉而名聲大振。景帝拜他為弘農都尉,他不願做郡吏,稱病離職,仍舊到梁國,為梁王的文學侍從。梁王死,返淮陰。後來,漢武帝十分仰慕枚乘,以"安車蒲輪"徵召枚乘入京,但枚乘病死途中。

二、寫作背景:

《漢書》〈賈鄒枚路傳〉曰: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為吳王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乘奏書諫曰:…。漢景帝時,晁錯上削藩之策,引起了諸侯的不滿,吳王害怕禍將及己,於是策動諸侯,預謀西面而以殺晁錯為名,行叛亂之實,此即「七國之亂」。《漢書》〈荊燕吳王傳〉曰:諸侯既新削罰,震恐,多怨錯。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誅漢吏兩千石以下。膠西、膠東、淄川、濟南、楚、越皆反…。由此可知其近因是由於晁錯的削藩政策。但是吳王為漢景帝之血親,為何帶頭而反,這讓人不禁生惑其與景帝間隙從何而生?於是我在《漢書》〈荊燕吳王傳〉中尋找到了一個遠因,這個遠因造成了他們之間關係上某種程度的破裂。《漢書》〈荊燕吳王傳〉有曰: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後來漢文帝雖然平息了吳王的喪子之恨,但中央與地方的關係是或多或少有些微妙的不合產生,我認為這個也可以視為吳王後來之所以叛亂的原因之一,但不明顯。因為喪子的痛苦加上削藩的不受尊重才引起了後來的七國之亂。這正是《漢書》〈賈鄒枚路傳〉裡所說的:「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中的怨望。枚乘當時為吳國郎中,故寫下了〈上書諫吳王〉一篇來勸吳王不可反叛。

三、文章分析:

這篇文章是出自於《漢書》〈賈鄒枚路傳〉裡的一個橋段。這篇文章原本是沒有段落之分的,但是參考「海南新聞國際出版中心」出版的《漢書註釋》和自己的一點拙見之後,認為大約可以分成四個段落:

(1)臣聞得全者昌,失全者亡。…臣乘原披腹心而效愚忠,惟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2)夫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懸之無極之高,下垂之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此愚臣之所大惑也。
(3)人性有畏其影而惡其跡,卻背而走,跡逾多,影逾疾,不如就陰而止,影滅跡絕。…福生有基,禍生有胎;訥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
(4)太山之霤穿石,殫極之綆斷幹。…臣願大王熟計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第一段先點出上書的主要想法,認為「得全者昌,失全者亡」。但是並未明顯的說出是為了吳王反叛之事而上此書。先以舜和湯武等古代聖王為例子言其:「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重點強調在「王術」,而「得全」這種概念,也可以視為是「王術」的表現。「王術」是古代中國的一種「德」的表現,早在《孟子》〈註一〉一書中就有言:「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所以言王術,就等於是在言仁德。吳王之所以發動七國之亂,是假藉著殺晁錯,清君側的名義,即使後來漢景帝殺晁錯以謝諸侯,他仍執意謀反,這足以證實其乃「以力假仁者」也。雖然不確定枚乘上此書時是否有想到《孟子》的這段話,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希望表達的核心概念:「得全與否」。為了表達這個核心概念,他使用了婉轉的手法來陳述心中的看法,不是以儒家的直上諫諍〈雖說核心是儒家〉,而是加上了一定的利害關係闡述之,這點在以下的分析中亦不難發現。

第二段以後則開始解釋形勢利害的關係,但是話語之中隻字未提及吳王叛亂之事。而是先以「一縷之任系千鈞之重,上懸之無極之高,下垂之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系方絕又重鎮之;系絕於天不可複結,墜入深淵難以複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來表達若是貿然叛變的話,情勢將會變得十分的危急。又言「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必若所欲為,危於累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於泰山。」危於累卵、安於泰山對應的是「欲為之事」的行與不行,利害一比對之下,則優劣立見。

第三段則是延伸第二段利害關係而來的一些例子,例如「人性有畏其影而惡其跡,卻背而走,跡逾多,影逾疾,不如就陰而止,影滅跡絕。」、「欲湯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這都是延續著前一段千鈞一髮的情勢而來的,知道繼續做下去情勢會越發的危急,那為什麼不停下來呢?這就是枚乘在此所欲表達的意思。後又言養由基之善射有百步穿楊之功,但止於百步,來說枚乘自己雖不善射,但眼光卻是長遠而精準的。段末又言「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拉回「絕薪止火」「就陰而止」的主軸,進而衍伸至納福絕禍的道理。

第四段則是轉而講述「漸」的重要性,用「太山之霤穿石,殫極之綆斷幹。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夫十圍之木,始生如蘖,足可搔而絕,手可擢而抓,據其未生,先其未形。礱蹐底厲,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等比喻來勾勒出「漸」這個概念,進而推出了積德、悖理棄義均是一種漸然的過程,積德行雖然短時間看不出成果,但是有時而用。悖理棄義短時間也看不出任何變化,但仍是一條走向滅亡的道路。 最後一段仍然回到了文章最望表達的,也就是文章的一開始所說的:「得全者昌,失全者亡」這個「全」,可以指向王道,也就是一種德行的表現,由此可知,積徳與悖義指有一線之間,然而作者在文中所取譬,所比較的利害關係,卻也正凸顯了行德建善這條道路的重要了。

本文幾乎通篇未提及吳王叛變之事,只言利害關係,通篇使用取譬的方式,使文章變的較為隱晦,故林希元〈註二〉曰「此書是當吳王逆謀未露之先而諫之,故全不露出事情,而長喻遠譬,曲盡利害,文字起伏變化,百態橫生,真古之善言者。」〈註三〉

四、疑問:讀到後來有發現到兩個問題。

〈一〉既然第三段是延續著第二段的文義而下,那為什麼不直接將二三段合為一段呢?合起來我認為有幾個好處:

  1. 文章的主要段落明顯立見。
  2. 這篇文章不過七百多字,然卻分成四段,顯得有點破碎,重點感覺很分散。若是將二三段合而為一,這樣會顯得比較有力氣,因為在閱讀的過程中,發現第二段的比喻較為抽象〈ex:千鈞一髮〉,而第三段是較為寫實的方式〈ex:人性畏其影〉,或許是因為兩段的表達方法有著明顯的不同和材料的承接性高,就將其分為兩段,但是就文章想要表達的方向而言,我認為兩段之間有著順承一氣的效果,所以想將其合而為一。

〈二〉若依照「海南新聞國際出版中心」出版的《漢書註釋》分三四段而言,則文章又斷了氣了,第三段所使用的譬喻都是在講斷絕禍根的重要,雖然段末突然跳出來養由基的文字,但是基本上的重心還沒有跑掉。然而我發現這本書將第四段的開頭定為「福生有基,禍生有胎;訥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但是絕禍根這種「釜底抽薪」的做法其實是第三段所欲表達的,為什麼欲表達同樣一種概念的文字要將他們拆散分段呢?所以我認為,本書中第四段的開頭應該移至第三段的結尾來使用才合乎文章的內容。


 

註一)《孟子‧公孫丑上第三章》

註二〉林希元,字茂貞,小名巒,號次崖,麝浦人(按《林氏族譜》載同安山頭鄉人),生於明憲宗成化十七年辛丑(1481)農曆九月三十日。明武宗正德十一年丙子〈1516)解元朱淛榜,正德十二年丁丑(1517)丁丑進士,官拜南京大理寺丞。著有《易經存疑》、《四書存疑》、《二疑》、《易經》、《四書精註》、《太極圖解》、《次涯文集》、《仕學潛說》等作行世。世宗嘉靖四十四年乙丑(1565)農曆三月二十七日卒於鳳山退脩堂,享壽八十五歲。賜祭葬,謐刑部侍郎。清康熙年間謐封文宗廷尉,乾隆年間謐封理學明宦。

註三〉 語出《漢書集釋》卷二十一〈賈鄒枚路傳〉林希元註

五、參考資料:

《漢書集釋》 施之勉 台北 三民書局 2003年 2月

《漢書註譯》 周谷成 北京 海南新聞國際出版中心 1999年4月

《國寶 漢書 宋慶元本》 平中博士出版委員會 東京 朋友書店 1977年9月

《中國文學史》 葉慶炳 台北 學生書局 199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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